一梦黄粱 -- 8
打过电话给老婆之后几天都没什么回音，张琦也不好再去催，这些天还是像个盲头苍蝇似的到处瞎逛，这天老镇长给他带来一套军装和人武部的任命书，张琦有些吃惊怎么自己不但当官还当兵啦？其实镇人民武装部属于地方和军队双重管理，不但是地方干部，武装部的政委还是军区任命的，是有军职的，因为张琦目前行政级别已经是副科，按正科使用，所以他被任命为林芝军区营职的政委，兼任贡岗镇武装部政委。这么一来张琦是名正言顺的当地军政一把手，他看着有军区大印的任命书感觉飘飘然的，这也太神奇了。还没等他回味无穷过来，忽然电话铃响了，过了一会远处大声叫到：张书记，张书记，电话！
张琦赶紧拿起电话，正是老婆打来的，严小娟打着官腔问：请问是张书记吗？张琦赶紧答应说这个电话和另一边是连着的，意思这里说的话别人可能会听到的。严小娟会意于是改用广东话，她告诉张琦事情已经搞定了，这边有个港商，做皮革生意的，原本打算在广东找个地方开个皮革厂，但当地的皮革的质量和数量都不行，所以正好可以推荐到林芝这边，同时政策上可以有很大的优惠，这个港商非常满意，说如果这个事情能做成，小学的事情不是个事，他会捐笔钱把学校里里外外都整成新的。这几天港商就会过来当地实地考察一下，争取一个月内把事情给定下来。张琦听完感觉这事情也太顺利了，于是又把自己当上营长政委的事情吹嘘了一下，严小娟听完也是很高兴，让他穿上军装拍些照片到时让那个港商带回来。
打完这通电话后张琦感觉人生充满了希望，自己的前途简直就是光明大道，有些得意忘形的他出门找到了镇长，把这个消息告诉他，然后说自己要去和纺织厂的领导先打打招呼准备一下，镇长没想到这个样子憨憨的援藏干部怎么厉害，几天时间就把困扰自己和当地几年的问题轻松解决了，于是带上张琦去了趟纺织厂。这个厂张琦刚到的时候就水过鸭背的参观过，当时厂长没在，说是出去谈业务找钱，其实是工厂几个月都发不出工资，厂里的职工意见非常大，所以经常躲起来不敢回厂里。这次因为镇长给他打过招呼，让他这几天一定和张书记见个面谈一下，看这位张书记能不能有办法帮他一把。
当地这家纺织厂当年是上海出设备出技术出师傅给建起来的，在很长时间里这家厂的产品都是供不应求的，甚至是要领导批条子才能拿到货的，这是当地的支柱产业。那家小学其实也是这家厂给建起来的，基本就是这家厂子的子弟学校，也真是时移势异，现在厂子不行了，厂里很多的技术骨干都各显神通回上海去了，厂子连工资都发不出，那学校也是跟着遭了殃，靠地方财政那点拨款只够维持学校最基本的支出，也就是给几个老师发点工资，其他什么桌椅黑板教具这些完全就是管不上。这些给现在现任的厂长很大的压力，厂长叫伍青年，是厂里的销售出身，之前产品热销的时候是个肥缺，很多想拿货的都要巴结他，送烟送酒请吃饭，后来他当上了厂长，开始还觉得百尺竿头更进一步，没想到忽然间行情就垮了似的，厂里只能说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。也正因为是他刚接的班厂子就走下坡路，所以厂里的人都说他和厂子相冲，说他命不好，总之所有的埋怨都指向他，这些搞得他说生不如死都不为过。
现在伍青年听说新来的张琦书记要来视察，于是一早把厂里主要的干部叫上一起等在办公室里，张琦和镇长到了大家打个招呼握握手就开始谈正事，张琦尽管没当过几天官，但确实伺候过不少当官的，人家的那些做派家伙事还是学到些皮毛的，他很客气的跟伍青年说，伍厂长，今天来呢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厂里面的现状，有什么困难，有什么计划，大家畅所欲言，不要有什么顾忌，我来贡岗的主要工作就是协助大家，找出问题，想出办法，寻找出路。这些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，是大家要齐心合力，是要全厂干部职工要共同承担，只有这样，我们才能迎难而上再创辉煌。大家听完这个书记一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都多少有些失望，觉得这家伙就是个光说不练的家伙，不过也总是要给他个面子。
财务先把厂里目前的收支和债务简单的说明了一下，现在因为产品积压，所以收入基本没有，但还欠着当地信用社10几万的借款，很多原材料的货款已经拖欠多年，厂里员工的工资已经发不出了，因为当地信用社把厂子的账号给冻结了，财政上少得可怜的拨款也给截留直接支付了欠款，现在厂子里根本没有现金， 供电所也把我们的工业用电给停了，因为电费也欠了几年，一共欠了供电所20多万的电费。要重新启动生产，至少至少需要50万的现金。财务说完，人事科也开始倒苦水，说厂里面原有的几位技术骨干，因为发不出工资，软磨硬泡的申请了调离，就算现在有钱了，厂里的机器要运行起来恐怕也很难；保卫科的干事看他们说完，就接着说现在厂里的机器材料丢失非常严重，大家没工资就把厂里的设备材料拿出去换钱，这个已经是完全公开的，谁都不敢拦，现在厂里其实基本掏空了，连机器的电线，厂房里的灯泡，能拆的基本都拆光了。这些说完厂长伍青年觉得实在也没什么好再掩饰的，于是补充到，张书记，情况就是这样，很糟糕很严重，厂子可以说基本上就是垮了，这个我有责任，但主要还是市场需求和政策改变了，我们作为国营的工厂很难适应也没办法调整，现在既然张书记来到我们这里，希望上级领导可以带领我们走出这个死局。
张琦开始还一本正经的像之前那样拿个小本子胡乱留些记号，等大家七嘴八舌的说完，他自己也觉得这厂看样子是完蛋没得救了啊。他开始的意图是先让大家把困难说出来，把苦水倒出来，等大家都绝望无助的时候，他再把港商这个救星打出来，那全场一片欢呼多给劲啊。等大家都说完他感觉就很犹豫了，原本他想的是救死扶伤，但看样子眼前这厂已经是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，他要做得也许就是把它给埋了，最多再竖个墓碑完事了，这个无底洞似乎已经不值得再做任何无谓的救援了。于是大家看到的就是这个原本意气风发的书记，在大家一通闷棍之后整个就呆若木鸡似的坐那一言不发。在沉默了几分钟后，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的张书记回过神了，他干咳了两声后，缓缓的说，大家说得都很好，也很坦率，问题比我想象的似乎更严重很多，但尽管这样，希望大家不要气馁，也不要，不要，这个不要灰心，镇里会尽全力来帮助大家的。
老镇长一直没吭气，原本他和张琦一样以为大家讲完，张琦就会把解决方案说出来，这样大家肯定就会欢呼雀跃的，但看张琦的意思他似乎有意隐瞒了这个，好像不想说了，他心里很疑惑，但他毕竟是个大老租，觉得这个还是让书记拿主意好了，自己少说为妙。等大家心灰意冷的结束了这次很尴尬的会议，从厂里出来后，镇长忍不住问张琦打算怎么办？张琦也没再隐瞒，跟镇长说这个厂完了，救不了的，如其缝缝补补的不如干脆扔掉搞个新衣裳，这样省钱省事。镇长听完有些意外，但似乎又很有道理，想不出反对的理由。张琦于是交代镇长这个港商的事情就别透露出去了，我们先把这个厂子结束了，然后重新建个新厂，把职工重新招聘回来，这样不用担之前那些烂账，那些人好用就用，不好用的干脆趁这次让他们滚蛋。镇长听完觉得不错，于是点头说这样好，就这样办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