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梦黄粱 -- 4

杨玉颖走马上任去县里做书记后，张琦在司机班的日子没太大的影响。因为崔大鸣的事情实在太多八卦，不但司机班，实际整个市委大院都传遍了。团委一个处级是个闲职，大家都不会太看重，但这次杨处长轻松就KO了竞争对手，获得了一个冉冉上升的弹射机会，这个分量大家还是很拧得清的。也就是因为所谓的一人得道，张琦这个鸡犬也得了大大的便宜。在政府机构混，谁是谁一条战线上的是很重要的，张琦从踏进司机班第一天，大家就知道他是杨玉颖推荐的，在这次拱到崔大鸣的战斗中，大家隐约收到的信息这个张琦是主攻手，至于他怎么出的手，大家一知半晓的完全靠猜，于是更加不敢有所怠慢。张琦其实最初是作为合同制工人入职的，这个是司机班成员大部分新进员工的身份，在这次上位大战获胜后，人事处稍微调整了一下张琦的职务，就使得这个人下人有了人生的一次大飞跃。人事处处长邓强亲自打电话把张琦叫到办公室，张琦开始听说邓强主任，还以为是个男的，有次差点闹个误会。这次人事处长亲自召唤，不明所以的张琦有些紧张，担心不是又要下岗了。

来到人事处，邓强一看到他就把他带到隔壁一个小会议室，看到张琦很拘谨紧张的样子，于是一脸笑容的拉拉他的衣服让他坐下。邓强先是问了些工作情况，同事间的关系，然后拿出一份表格，郑重的跟张琦说：小张，以你的基本条件，其实你到司机班当一个合同制工人已经算是破格录取了，这个机会如果没有杨处长是不可能的你知道吗？张琦赶紧感恩不断，结结巴巴的说感谢杨主任感谢组织，表示粉身碎骨也要做好这份工作。邓强阅人无数，见他这个痴呆的样子多少有些奇怪，不知道他和杨玉颖或者他背后有什么关系。邓强把椅子往张琦那边拉一下凑得更近些，把手里得表格放在他面前，很神秘的说：小张，这是我帮你争取到的，合同制干部的名额，你知不知道这个工人和干部之间的差别？张琦自然一脸茫然，邓强看他这样子也不打算多说了，于是压低声音说：这个你不要声张，赶紧回去把表填好，这里还有几样你需要准备的档案材料，我都给你列出来还有去哪里办的，你尽快填好准备好，如果有不明白或这些材料有问题，你直接找我，记得不要和其他人提起。张琦就算再傻，还是可以掂量得出这其中的分量的，但他除了多说几次谢谢就再嘣不出第二个字了。邓强把所有的材料都装进一个用过的旧文件袋里交给张琦，然后送他出去，到门口的时候邓强终于说出这次会面最重要的一句话：见到杨书记的时候带个好，张琦点头哈腰的答应着出来。

尽管邓主任交代得很清楚，但张琦还是花了几天时间才把清单上所有的材料都准备好，马上交给邓强后，张琦忽然觉得要跟杨玉颖说一下。开始张琦想着打个电话就可以了，正好这天有个差事让去杨玉颖当书记的莲塘县，于是他去街上买了些水果带上就开车出门了。莲塘县离市区大概40公里，经济实力没有靠近南面那几个县那么强，但因为是北方进入花州的铁路要道，按照规划很快花州国际机场也要搬迁到这里，所以这个县的重要性是非常突出的。张琦这次是送一批办公的设备给县委，到地方后就打听他们的书记在哪？不问不知道，原来这些天下面的两个乡发生械斗，打伤了不少人，书记带队已经赶过去处理了。

问清了方位后张琦开车找了过去，莲塘县管辖的这两个乡同属于莲东镇，就在规划中的新国际机场范围内。两个乡是东乡和新乡，他们之间的恩怨可以说都可以追溯到起码民国时期，东乡以曾姓为主，可以说是当地的土著，新乡据说是北面逃难的人在东乡和北乡之间结合部挤占出来的，但后来经过很多年不断的打斗，面积居然居然比东乡北乡都还大。因为强占东乡的地盘最多，因此两个乡的积怨简直就是深入骨髓。到了文革期间，这种矛盾直接演化成两地的武斗。其实莲塘县地处南方，这边的民风一向比较平和。但新乡的人属于经过战争摩擦，见过大场面的，动起手来又狠又重，开始周围的人都不敢去惹他们，但后来实在是欺人太甚，于是周围几个乡的人联合起来大干了一仗。原本这仗地方部队几乎把新乡的外来人给赶出去的，但新乡的人绝处求生，找来当时到处串联的红卫兵，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红小鬼一听有战斗，马上就冲了过来，结果被打得几乎忘记自己姓啥。但这么一来真就闯出天大的麻烦来。红卫兵小将被反革命暴徒围攻，十万火急！这个消息几乎一瞬间就把整个事件给捅上了天。很多原本要北上的掉头南下增援，几个乡当时参与冲突顶上天也就100-200人，结果不到一个星期当地聚集了超过5000多的红卫兵，这个后果可想而知。新乡不但把地盘扩大了几乎2倍，乡长还一下当上了县革委会主任。周围参与围攻的那些乡就惨了，带头的大部分给按反革命给关起来，乡镇的头头大多给撤了职，新乡这事当时轰动一时，连中央的新闻单位都下来采访报道过。

新乡的光鲜维持了不是很久，文革结束后这件事翻了案，当上县太爷的乡长被撤了职，但新乡的地盘已经打下来了，尽管东乡一直闹要抢回被占去的土地，但一来新乡的人很彪悍，二来上下官员都尝试通过协商来解决，这事情矛盾一直在，只是没爆发出来。最近因为新国际机场的搬迁，这时候政府开始准备要做征地，这个火药桶终于爆发了出来。东乡的人冲进新乡的地盘，占领把之前属于他们的土地，并且堆了很多煤气罐，说谁敢过来大家就一锅熟。结果两边不断械斗，得到报告的杨钰颖带上县委的人，并且让县公安消防调集所有干警带上，还通知了附近的武警部队请求增援。到了地方后杨玉颖让公安武警首先把两方分隔开，并让消防车抵近戒备，这样大的气势总算把事态给暂时控制住，但双方各执一词好不退让。杨玉颖于是把两个乡的乡长叫来，让他们把自己的人都劝回家，这事情她一定会给双方一个说法，看事情闹这么大，两边觉得如果不退回去怕是会吃官司，于是这才散去，总算没闹出人命来，但如何解决实在很头疼。

为了尽快妥善解决这个事件，杨玉颖在隔壁的神水镇招待所住了下来，召集两个乡的代表开会，大家会上吵得那个灿烂，杨玉颖从小到大都是按部就班的读书、入党、上班、升官，周围基本都是些文绉绉的，这次她把这辈子都没听过的脏话都听了个遍，乡下人这些土骂那真的是花样百出，杨玉颖很多乡下话听得不太懂，在花州这么多年，广府话她自己听说都是可以的，就是一张嘴就知道是外来的，但这个离市区仅40公里的土话，除了知道在骂人，具体含义就不得要领了，不过这样也免除很多尴尬。其实在来的路上她已经有个主意，也向上做了汇报并获得口头的同意了，因此她心中有数，现在就先让双方对骂对吵，只有双方都火力尽开死不让步，都感觉自己肯定要吃大亏，这时候才把手里的王炸甩出去，事情才可以一锤定音。

就在双方仍然吵得恨不得拿刀砍死对方得时候，张琦找了过来，因为是市委来的，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来头，于是就把他领到了双方互杠的会场外面，张琦只知道杨玉颖下来处理械斗的事情，但来的一路看着并没什么动静，只是往会议室走的时候听到很大的争吵声，来到门口的时候他不敢直接进去，就站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。杨玉颖坐在中间正背对着他，但对面人的眼光引得她回过头看了一眼。就这么一眼看来，张琦感觉魂都给勾了去，只是意想不到的是杨玉颖的反应，她一眼看到张琦站门口忽然就闪出一个主意。于是又惊又喜的站起来，几乎是扑向张琦的状态。原本就魂飞天外的张琦哪里预料到这女书记会这么热情，呆在原地不知所以，杨玉颖伸手紧紧握住张琦的手，低声说了句：出去说。然后大声说：张主任，怎么你也来了？张琦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做什么主任了？一出会议室外面杨玉颖马上把手给抽了回来，张琦原本握着那双又温暖又柔软的小手，整个人似乎吸过鸦片似的整个脑袋都迷糊了。

杨玉颖凑近张琦耳边说，你来的正好，需要你配合一下，你现在的身份是花州是规划局城乡规划处的主任，你不用说什么，只要附和我说的话就可以了。张琦这个时候别说让他装个主任，就算杨玉颖让他装个孙子他都一定无条件答应的。很快杨书记很高兴的领着张琦进到会议室，大家刚刚尽管都吵得要杀人，但看到着县委书记如此热情恭敬的对待来人，估计来头不小。很快杨玉颖让人在自己身边给张琦腾出一个位置，落座后很郑重的跟大家介绍：各位，这位是花州市规划局城乡规划处的张琦，张主任。张主任受市委领导的指示，专门来我们莲塘县协助处理这次新乡和东乡土地纠纷的事情。我刚刚和张主任谈了一下，市委领导对这件事很重视，要求要及时和妥善的解决，也带来了一个非常重要的处理意见。在座的双方人马在吵了几乎一整天后，大家其实心里都觉得这次估计只能吃亏认赔，听到这位其貌不扬的主任带了上面的意见，大家都安静的想小学生听讲似的期待着。杨玉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，她起身走到挂在身后的莲塘县地图前，用大头笔把新乡和东乡两块的现有辖区划了出来，然后说：新乡和东乡在这次国际机场的规划中，已经被选定作为新址的一部分，因此，这两个乡都需要迁离原地，市里对这次的机场建设非常重视，绝对不允许出现任何的阻挠和延误，这次新乡和东乡发生这么严重的械斗事件，你们双方的乡领导有不可推卸的责任，市委要求一定要严肃处理。说完杨玉颖扫了两边的人马一眼，大家听完心里一紧，心想不会下一句就是让刀斧手把我们推出去砍了吧？顿了一顿，杨玉颖继续说：这次事情的性质是非常严重的，但好在及时处置，也没有出现严重受伤甚至出人命，如果双方可以配合这次的搬迁工作，那就功过相抵，如果继续捣乱，那就新账旧账一起算。

新乡的乡长听完马上识趣的表态：坚决配合市县领导的工作。新乡这边本来占的地盘就大，只要维持现状就能知足了。东乡的乡长就不那么过瘾了，想了一下也表态说：我们尽量配合，但群众的工作不好做啊，这新乡占了我们太多地方了，我没办法说服大家就吃了这王八亏啊！新乡的乡长刚想接茬反驳，杨玉颖马上制止了，然后说：对于新乡和东乡的问题我们都了解过了，很多问题形成是有历史原因的，现在要去追究不太可能了，正好这次机场的基建给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。目前市里的意见是：新乡和东乡都迁移到规划的机场外围，新乡的面积基本仍按照现有的大小，而东乡因为处于新机场的核心位置，因此可以在搬迁面积上给予一定的额外补偿。这是我们为此画出的两个位置。说完杨玉颖在地图上画出两个大小基本相同的区域，然后标上1和2，新乡的乡长马上问，那块是我们的？东乡的乡长马上叫到：这么多年新乡占了我们多少便宜，我们应该可以先选1,新乡当然不干，说哪有这个道理，大家抓阄最公平。又大吵了半天，杨玉颖看他们也吵累了，于是忽然转向张琦问到：张主任，你看怎么合适？张琦坐那里听了半天，本来还在神不守舍的状态下被忽然这一问，不但是他，全场都立马安静下来直勾勾看着等他拿主意。张琦这辈子从来都是当差听使唤的命，忽然间这么多人以这种敬畏的眼神期待着他的意见，他忽然间感觉好享受，好希望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。干咳一声后，张琦煞有介事的说：嗯，大家不要争了，那块地都一样大，位置也差不多，选哪不是一样呢？如果实在不好选，要不你们两个乡长石头剪刀布，谁赢谁先选好了。这个意见如果是一开始说出来大家肯定觉得他在开玩笑，但这个点数讲出来大家居然觉得实在没有更好的主意了。于是很滑稽的以慕出现了，两个乡长像小孩似的划拳，结果东乡的赢了，这真是让东乡的人简直是出了一口百年老气。东乡乡长选了1号，想着我不但赢了拳，我还要排你前面。新乡其实也很开心，这下自己的地盘总算是被正式的确定下来，以后再也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应付东乡的挑衅了。杨玉颖于是很郑重的把结果写下来，让两边签了字，然后伸手和张琦很热烈的握了握手表示感谢，这个会议室里现在最开心的肯定就是这个张琦了。